来源：中国文明网

关于戏曲，真的说不上喜欢，但也不算讨厌，越挣脱，越逃离不得。我和它，是命里注定的相遇，由恨到怜，乃至有些爱意，看似与戏曲纠葛不断，缠绵悱恻间难以释怀的竟然是深深的乡愁。

对家乡戏的感觉，是太模糊。模糊的来源不是因为老化的记忆，而是我所居住的地方，有太多不确定性。生在鲁西南，一个被鲁、豫包围，又邻近皖北的穷乡僻壤，而且被鲁豫切换管辖，于是虽身处山东，但语言风格却深深打上了中原文化的烙印，从小便在着河南话和豫剧声中长大。对于喜欢戏曲的人来说，出生在省与省的交界处，可谓亦悲亦喜。喜则喜于各种戏曲交相辉应，可以不用四处奔走，便能听到地道的地方戏；但多剧种的悲剧在于，你无法确定你的真爱在哪里。我就是生在这么个尴尬的地方，但我的命数还不错，因为小时候，我对戏曲并没有显现出多大的热情，不必为选择而愁，有时候，甚至还怨念横生。

80年代的鲁西南农村，有些落后，但并不枯燥。那时人小，对于好坏，并不会分得太真切，因此对于红白喜事，同等的喜欢，并不关心别人的喜与悲。吃食和热闹是我们最为关注的事，遇到喜事有糖有饭吃，自然喜欢得紧；而遇有大丧，除了有顿好吃食之外，还有一些不知从哪里请来的一群人，吹拉弹唱，尽管我们听不懂咿咿呀呀唱些什么，但还是会凑个热闹。原来我与戏曲的故事是个“美丽”开始。或者有些稍稍富裕一些的人家，会请农村电影放映员，在村里择一开阔处，竖两根柱子，拉张四方大白影幕，放场热热闹闹的电影。山东的孩子，最喜豪强争霸，当然对武侠片儿情有独钟。一晚上放三四部电影，开心得要命，但美中不足是，电影中间总会插播一两部戏曲节目，小孩子看不懂，只是硬着头皮看，聊胜于无也好，坐等结束也罢，总之从那时起，我与戏曲便结了“冤家”。

后来，家里有了电视，眼界开阔了，空闲时间也变得充实了。本以为可以开开心心看自己喜欢的节目了，原来我发现，总有一道坎儿你怎么都翻不过。特别是生在那个戏曲窝儿里，山东梆子、豫剧、黄梅戏......天天在电视上滚动播出，都不觉得厌烦，再加上有一个酷爱戏曲的爷爷，我的整个世界都暗淡了。其实，我还是有办法的，撒泼打滚绝食，各种招数用尽，骗爷爷换频道。起初很容易得手，后来这招便不灵光了。滚儿照打，戏却照唱，于是，我更恨那些咿咿呀呀的调调了。

一朝怨念生，不免有了疙瘩，但这种情绪随着我阅历的增长在不断的消解。

长大了，渐渐放弃了对戏曲的成见，淡不上有多爱，但觉得至少“不应有恨”。到北京，我才知道，原来有一种国粹叫“京剧”，还有一种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叫“昆曲”。恨了那么久，突然感到有些愧疚，它们是那么桀骜不驯，在娱乐称霸荧屏的时代，仍然保持着独有的唱法和舞台风格，不由得心生怜悯，甚至觉得他们没有那么“讨厌”了。

我一直欣赏一种状态：在茶楼，喝茶听曲儿，看云卷云舒，观百态人生，不为生活奔命，不为富贵折腰，不羡慕你追我赶的生活......然而，人生如戏，总有那些曲折或不尽人意的故事，让这种状态成为奢靡品。

很不幸，戏里人生搬到了现实中来，虽然没那般离奇，却也是颇有几分样子。关于爱情，离别大于聚首，于是劳燕分飞，咫尺却天涯。当知道梁山泊与祝英台为情所困，直到殉情，才发现自己的处境并没有那么糟糕，或者说情缘未到最深处。

很幸运，戏里人生教会我们太多。说起戏，没有人会忽略梅兰芳。起初，我以为这是个女人的名字，但就是搞不懂“她”为啥要留须。后来才知道，这个让小鬼子都无可耐何的“女人”居然如此的爷们儿，他是男人中的真汉子。不都说“戏子无义”么，原来这些带有标签性的说法并不可靠，就如山东大汉一样，我却是个例外。在当年的北平，那种没有硝烟的战争更让人纠心，民族大义，职业尊严，个人风骨，在梅先生身上都被表达得酣畅淋漓，以至于到现在我们谈起梅兰芳，戏说得少，故事却说不完。

渐渐地，我对戏曲的误解就烟硝云散了。既然喜爱文化，应该不分轩轾，戏曲是传统文化保持比较完整的艺术形态，从戏里观人生，从戏里看文化，应该是一种能力和态度。我还是那句话，对于戏曲，我并不热爱，但相比青涩时的我，却多了份敬畏。

回头看看，发现自己与戏曲较劲的过程不免有些可笑，或许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样的幼稚期吧。这些年，村里条件好一些了，红白喜事吹拉弹唱的少了，歌舞助兴的多了，乡村电影也几乎绝迹了。再也没机会和爷爷斗智斗勇“抢戏”了，而奶奶也在前不久离我而去，一代人的鲜活，都成了梦里记忆。不知怎地，一种莫名的忧伤袭来，深深感觉亏欠它们那么多，也许再也没有机会补偿回来。

乡村传统戏曲演出萎缩，再也找不到怨念叠生的理由，没了那些过往的“恩怨情仇”，我应该放松才是。但不知怎么地，放松不起来，也不知从何时起，开始有些恋家。或许是漂得太久，父母盼归了，即便没有乡戏，也不必对于戏种太过纠结，乡愁一来，爱与恨都不复存在了。